他并没有意识到，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丢脸比单纯的失败更难忍受。在自己予取予求，被所有人仰视的野球场上，被一个中国小子断了球，这种强烈的落差带来的羞恼、不平衡乃至一丝儿嫉妒，就从此在他心里发了芽，最终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催眠中，就把眼前的李维假想成了自己的敌人。
当然李维并不会理会这些，在他眼里，列农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请稍等一下，我和阿朗去冲个澡，很快回来。”
米尔纳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列农去了更衣室。
“詹姆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对付那个中国人吗？”更衣室里，列农显然对自己的好友很不满。
“动动你的脑子阿朗！你都把‘我想对付你’写在脑门上了，我们还怎么捉弄他？”米尔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有道理诶，列农恍然大悟。
“诶？不对，我一直不爽那个中国人，要是突然对他好了，鬼都知道有问题。你知道么詹姆斯？我爸爸看过一本中国人的书，叫什么三个国家的故事，他告诉我中国人可狡猾了......诶？詹姆斯？”
列农反应过来，却发现米尔纳早已经跑进淋浴室了，他只能匆匆跟了进去。
最终，两个人合计下来，列农还是保持着以前的态度，和那个中国人的交涉，都交给米尔纳。
※※※※※※
李维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个少年汇合了他以后，沿着沃顿街，共同朝着他们的公寓走去。
这个时间的小镇，显得格外安静，路上看不到多少行人，只有路灯垂在路面的昏黄影子为伴。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街角的几片落叶，三个少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道，这条清冷的小街，会陪伴他们多少个日夜？
一路上，米尔纳还不停地跟李维搭着话：
“李，那家Don't tell the duke的烤肉最棒了，有空我带你去吃”
“李，头儿就住在西南角的霍夫街上，没事儿千万不要往那边跑。”
“李，索普阿克简直太旧了，我去过阿森纳新建的科尔尼基地，那才叫棒呢！”
“李，听说中国很大，人很多，有英国这么大吗？”
尽管有点不耐烦，可关于祖国的问题，李维还是要回答的：
“我的祖国有13亿同胞，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那是多少？”
米尔纳一脸疑惑的表情，对过于巨大的数字显然没有概念。
“你知道英格兰有多少人，面积多大吗？詹姆斯，”李维耐心的解释道，“是五千万人，13万平方公里。那么中国的面积大概有70多个英格兰那么大，人口有26个英格兰这么多。”
米尔纳在震惊中张大了嘴巴。
一直在旁边偷偷听着的列农忍不住插嘴了：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中国人会踢足球？你们不是有13亿人吗？”
李维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阿朗，你知道英国一共有多少个球员吗？”
“呃，英超有20支球队，每支球队就算有30人吧，那就是600人，我们有十一级的联赛，算是6600人？哦对了，还有各级的青年队，预备队，而且有的低级别联赛，球队特别多。算上他们应该还要翻至少二十倍，可能十几万人？”
“不，你还漏了女子，还漏了成为注册球员但最终没能进入各大俱乐部青训梯队的普通人、年纪大了但是仍然保留注册球员身份的人们等等。事实上，这个总数能达到400万，即便只算适龄球员，应该也在几十万上下。”
“而在我的国家，这个数字是7000，甚至更少。”
列农和米尔纳显然都被这一串反差极为强烈的数字镇住了。
“或许，中国人都不爱踢球吧......”米尔纳喃喃的说道
“不，”李维的表情愈发严肃了，“我们热爱足球，中国的球迷人数是全世界最多的。但是，我们没法成为真正的职业球员。”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从小就爱踢球，天赋比我要好的多，但他没有选择职业足球这条路，因为在中国，只有读书才是有前途的。”
“想要踢球的人，要面临着亲人的指责，父母的反对，老师的压制。哪怕你冲破了这些，如果最终你不能最终成为顶级联赛的球员，那么在社会的重压面前你将毫无竞争力，很可能你会穷困潦倒，不知道下半生能如何度过。”
“即使你不在乎这些，不在乎亲人朋友老师的指责，不在乎社会的压力，甚至不在乎你的后半生，你仍然要面对无数的困难，要么你要有所有人肉眼可见的超强天赋，要么你要有关系，要有人脉，要有足够的财富，否则你可能连职业足球的门槛都看不到。”
“这，就是中国足球少年的现状。”
吐出压抑在胸中许久的话，李维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不指望两个英格兰的少年能理解他说的这些，他只是想要一个宣泄的借口罢了，事实上，中国怀揣足球梦想的少年们所面临的艰难困苦，他所描述的又岂能达到万一？
被李维一连串骇人的数字和描述震撼到了的两个少年，没有再多问，一路无话来到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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