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医院的首要关卡，急诊科总是能见到形形色色的病人。
坐落在临阳市中心地段的蓬来医院，这里的急诊科病人就更是形形色色。
首先，不同的病人，就有不同的出场方式。
被人砍得满脸满身是血的社会青年，躺在平车上，仍在大吼大叫要回去报仇。
去山上踏青，然后顺手摘几朵野生蘑孤，回家煮熟，一番大快朵颐之后，满嘴胡话要和玉皇大帝拜把子的男女老少。
不想麻烦消防员，自告奋勇地捅了马蜂窝之后逃逸失败，最后戴着口罩，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年轻人。
才喝下一口敌敌畏，然后就开始无比后悔，往往是打扮时尚，满脸是泪，跪求一命的殉情青年。
割腕抹脖子，然后因为太痛又发力不均匀的自杀未遂者，有的是为情，有的是为儿女，有的是为债务。
韦海丈已经在急诊科干了将近三十年，从住院医一步步爬起，升主治之后，他又出去读了一个博士。
等博士毕业回来时，韦海丈还是继续呆在急诊科，凭着学历和资历，他一步步走到了蓬来医院麻醉科主任的位置。
韦海丈当主任的年龄是50岁，算得上不老不少，就很刚刚好。
但近一年来，韦海丈的思绪有些飘。
先说最耗费心思、最能收拢思绪的事情，就是搞科研。
但是，搞科研？现在的韦海丈已经彻底失去了那个心思。
若是在读博士期间，韦海丈还是有一番雄心壮志，当时的他感觉自己怎么也得在科学的山峰上攀登攀登。
那段时间，韦海丈每天都豪情万丈地做实验，只觉得连实验室动物房的小白鼠，都要高看自己两眼。
但博士毕业之后，韦海丈回头再看自己做的那些东西，真就跟他妈一坨屎一样……
加上回到蓬来，投身临床的韦海丈，收入比之前增加了不少。
于是，韦海丈博士也释怀了，什么科不科研的，我作为一个医务人员，还是要回归临床的嘛！
至于科学的山峰，自己这辈子就不攀登了，还是把路留给后人吧！
韦海丈就这么在临床上努力起来，原先的蓬来医院急诊科主任也把这个年轻人看在眼里，器重在心里。
渐渐的，韦海丈从“小韦”变成了“韦总”。
又从“韦总”变成了“大韦”。
“大韦”之后，又是“韦副主任”。
最后的最后，急诊科老主任退休了，“韦副主任”也随之摘掉了“副”这个字。
韦海丈当急诊科主任，整个科室都是服气的。
比他年资高的，要么学历没他强，要么就是接近退休的年龄。
比他学历更强的，都是比较浮躁的年轻人，有的甚至于在急诊干着干着，就跳槽去了别的医院，别的科室。
急诊科也和其他科室也不太一样，面对复杂的医疗环境，需要韦海丈这样一道稳定的轴心，这样一颗“医学牛皮糖”。
就是把急诊科和蓬来医院的其他科室做比较，韦海丈的科室总负责人工作，干得也算是靠前的水平。
每次开会时，只要一提到急诊科，院里领导都会十分客气地夸上一句：“有韦主任在急诊担着，蓬来的门面才算是支愣起来啦！”
既然把工作支愣得这么好，要不再往上爬爬职位？
韦海丈试过，但他隐约感觉了几股无形的阻碍，随后也掐断了这方面的念想。
什么博士学历啊、工作年资啊、突出贡献啊，在行政楼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韦海丈也想起，以前每个月例行的科室总负责人集中会议上，对于急诊科的评价，分管医疗质量的沉安民沉大院长总是说道：
“急诊科的财报真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啊！希望韦主任能保持住这种稳中求进的劲头！”
说这话的时候，沉安民还会用十分热烈的眼神看着韦海丈。
这种眼神，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中肯。
一开始，对于院领导如此这般的评价，韦海丈还是挺满意的。
是啊，一如既往的稳定！稳中求进！
多么动听的评价！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急诊科一次次稳定的财务汇报，韦海丈发现了一件事情。
就是沉大院长看待自己的眼神，似乎变得越来越平澹。
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班主任看着自己班上那波中等成绩的学生。
不期待你们能在考试中脱颖而出，你们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中等生嘛，找准自己位置就行了！
优等学生，自不必说，那都是能让沉安民院长喜上眉梢的科室，比如骨科，又比如麻醉科。
其实这样的科室，财务汇报数字高，相当于每次月考都是年纪前三，搁谁看了，谁都高兴啊！
至于劣等学生，虽然也有摆烂的和情况特殊的，但有时反倒能引起沉安民的注意。
就比如全科吧，他马怀东算什么科室总负责人？连个全科门诊都没搞清楚，就想开始搞什么日间手术？
还不是攀上了麻醉科冉豹的快车，才有了那么一点希望？
但说归说，如果放任全科这么发展下去，急诊到时怕是连中等生的位置都保不下去了！
而且，看到冉豹出手了，除了icu，别的科室连个屁都不放！
全都死气沉沉的，就看着冉豹和马怀东表演，真是令人气愤啊！
韦海丈再想想急诊科，每天的工作看似很有激情，但是，对财务汇报数字的转化能力……太低了！
韦海丈一想到这些，心就开始隐隐作痛，开始阵阵瘙痒。
一连好几天，韦海丈都不回家。
反正一双儿女都在上大学，韦海丈夫人也是在一个朝九晚五的事业单位上班。
至于韦海丈父母，从孙子孙女上大学之后，就开始领着退休工资到处旅游。
所以，韦海丈现在有的是时间在急诊科耗，在急诊科磨。
至于韦海丈在琢磨什么，整个急诊科，没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韦主任交班之后，就把自己锁在主任办公室。
思来想去，韦主任勐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他妈的信息时代，老子怎么天天坐在这里发呆？
得出去啊！参会啊！搞学术交流啊！
韦海丈，你睁眼看世界啊！
想定之后，韦海丈马上联系了几个联络人员，随后又叫一个年轻人来办公室。
年轻人走进了主任办公室，他戴着黑框眼镜，满脸痘坑。
他正是目前的急诊科老总，白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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