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与女儿的几次深谈，让我觉得我的说教苍白无力，孩子们容易看中最实际和切近的好处，而那些普世的价值对于孩子来说，如交响乐的旋律，既听不进去又无法刺激他们的神经。我曾希望老师和和晓伟能同我一道去灌输一些最根本的正确的道理给女儿，可我失望地发现，老师和和晓伟居然有着相同的嫌贫爱富的嘴脸，只有我一个人在孩子的心目中成了异类。我曾对女儿讲，每个人都喜欢富有的生活，包括妈妈，但是，富有的生活要靠个人自己的努力去获得，而不是妄想走捷径。但女儿一句话把我噎死，女儿问我，凭什么有的孩子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且一辈子不用自己努力就什么都能得到，凭什么她就要靠自己努力，凭什么她要如此辛苦。
我常常感觉到自己面对女儿、面对和晓伟、面对生活时的无能和力不从心。追名逐利是人性中最正常的原动力，可成功如果只以名和利为唯一标准，那么除了名和利之外，人们将不会再关注什么。可人类对同类的爱对思想的爱对真理的爱，这些伟大的情感难道要退化吗？女儿这代孩子如果只以最功利的方式教育，只以最现实的好处作为鼓励，只以最实用的目标作为方向，那么这代孩子将以一个怎样简陋的灵魂面对世界？我越想越不安，可我的女儿，我拿她没办法。我必须认真地把精力放在女儿身上，现在的任何介入都来得及，不能再让自己疏于关注女儿，女儿年轻的枝干需要及时修剪。我下决心不再逃避，我和女儿的战争不可避免，我必须迎上去。
我心底里的惭愧又忍不住涌上来。当我忙着自己那无望的爱情时，我的心里为什么没有想到女儿的成长？当我的心思全在余廉身上时，我的女儿是我视而不见的。我的恍惚和心不在焉，难道女儿能看不出来吗？在女儿需要我的时候，我是缺席的。而现在，当我自己无所事事时，才想起女儿，我如此自私，却要拿那些大道理来教育女儿，我连自己都没有教育好，有什么资格论女儿的短长？
可如果现在因为自己的不好而再次放弃做母亲的责任，再次在我该出现时没有出现，那么，以后我会更加后悔更加不敢正视女儿。
必须做些什么，哪怕因此遭来女儿的嘲弄奚落，甚至敌对，但不能坐视不管了。比起我的面子和尊严，女儿的成长更重要。
我该做什么能帮助女儿建立自己的价值观，能让女儿尽量少受环境的不良影响？
也许该带女儿去贫困山区支教，可如果女儿因畏惧那里的恶劣的生活环境而拒绝了怎么办？我们本来是好意的支教是否会破坏那里的原有的生活秩序，甚至是破坏当地孩子原有的满足和快乐？还能做什么去影响女儿呢？在这样一个嫌贫爱富的世界，怎么能让女儿有一颗自强、自立、自尊的心？有一颗愿意帮助弱者愿意贡献社会的心？
是不是可以让女儿利用暑假去和晓伟出生的村子呆一段时间，让她从帮助邻居的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做起？想到这里，我抓起电话打给和晓伟。
“稀罕，你会打到我的办公室？”
“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急吗？回家说不行吗？”
“我知道你在单位也是混日子，你有的是扯蛋的时间，为什么不能现在说。”
“你说……”
“我想让你暑假带着女儿去你们村子里呆一段时间。”
“你真是闲的，那个破村子有什么好去的，我爸我妈都在这里，那边又没人。”
“你听我说完，我想让仔仔去体验一下别人的生活，去帮助帮助那些没有儿女在身边的老人……”
“吴语，我看你现在真是神经得厉害，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她还有两年就高考，她哪有那闲工夫去扯闲篇。更何况，那些邻居怎么对我父母的！我的女儿凭什么去帮助他们？他们爱死爱活关我什么事？我没记他们仇没给他们找麻烦就是乡邻情分了，我还找上门去管他们！吃饱了撑的！你要是闲得无聊自己找乐子去，别在我这儿磨牙。”
“你听我仔细跟你讲……”
“吴语，我没闲工夫听你这些无聊的话……”
“和晓伟，你他妈的能听人话吗？”
听着电话的忙音在我耳边嗡的响起，我知道和晓伟已经挂了电话。
孤独感一下子袭上心头。我根本没指望和晓伟能懂我什么，但至少，对于一些基本的价值判断，对于一些教育女儿的基本观念，和晓伟与我的差异之大，让我无法给自己给女儿一个交代。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比猫和狗的差别还大吗？孤独不是不被理解的寂寞，孤独是人与人之间在永远不会重合的轨道上各自封闭地运行。
我和和晓伟不能谈论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只要是谈，必然是吵架，似乎我和他从来没有耐心心平气和地听对方把话说完，这样一种交流的模式和节奏，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呢？为什么我和他每次通话，不是他挂掉电话就是我挂掉电话？就算彼此没有感情，可中间还夹着女儿，我们为什么从来不能像亲人一样好好说话？
生活一步步过成这个样子，就算不是我预期的样子，至少，不应该是我预期的反面呀？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不会好好说话的易怒的人？那个年轻时温文尔雅有条不紊的吴语，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一副遇事急躁慌张混乱的样子？其实我早就不认识自己了，我心中的我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眉头紧皱气急败坏的我，我不敢看到镜子中那张令我讨厌的脸。
我和和晓伟在一起是错误的，可为什么我一直想纠错一直在改错，却越来越错越来越拧巴呢？
生活把一道无解的题摆在我面前，我用尽各种办法在解这道题，可这道题的答案却叫无解，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玩笑啊！生活何苦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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