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呵呵两声,说出的话却忽然意味深长起来:
“虽是为天下造福,但泄漏天机,必遭反啮。如此一来,女郎初心,仍然不改么?”
这一次,却是连董真都睁大了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老农模样的老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陆焉与自己的谈话一结束,二人便起程前来后山草庐,与郅伯齐相见。
根本不可能有人提前泄漏,但是郅伯齐居然将自己二人前来的本意,一口道破。
且还要确定她的决心。
这老头虽然笑眯眯的,但此时说话之时,眼中神光闪过,显然对她的回答,十分在意。
“尽我之力,足矣。”
董真十分坦率:“若尽力之后,犹无望,则弃之。至于其他么,”
她也微微一笑,毫不回避郅伯齐探询的目光:
“我不相信什么天机,也不怕什么反啮。”
开玩笑!我能从后世穿越而来,我本身就是天机!
一个人做事,要做到选择时机、擅以借势、有的放矢、坚持不懈,这是从前老师教诲她的经验。
做到这些,足矣。无法做到,那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够。就放弃。
至于什么反啮,放一边儿去吧。
她从来是最坚强的人,只相信自己,不惧怕危险。
郅伯齐眼神微微一黯,不知为何,忽然又呵呵笑起来,道:“不改本心,大善。”
接下来却是再也没有接触到这个话题。
哪怕是陆焉一再试探,这模样粗拙实则狐狸的老头,却只管谈他的白菊,他在后院种的那些地菘。白菊泡水,渴起来十分爽口,只是草腥气重。地菘也有些苦,想必是没有经霜的缘故。还有松鼠前天晚上跳进屋,又偷了他不少松果等等。
仿佛一个地地道道的山中老农,抱怨着山居生活的清苦寂寒,却又自得其乐。
这种别扭劲儿,倒更不象个“世外高人”了。董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陆焉心中叹气,他知道郅伯齐什么也不会再说。
但心中模糊的念头,却依稀也有了答案,半喜半悲,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然而从前冷静而清寂的心中,倒是因此有了复杂丰富的感受。看这世界,翠竹青山,又仿佛与从前大有不同。
经历过得到和失去,是否本身也是一种修行悟道呢?
喝过一盏郅伯齐自己从山中采来树叶熬制的粗茶后,陆焉与董真站起身来,向郅伯齐出言道辞。
郅伯齐未曾拦阻,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并肩而去。
忽然,他叫住了董真:“女郎先前吟过的两句,可有下文?”
董真一怔,才想起来他是在问陶渊明的那两句诗。
她无意掠人之美,来成就自己虚伪的才名,遂诚实地道:“此乃一位隐士所写,并非出自于我。下面还有两句,”
她微微一笑,正视这老人清亮得似乎能看破人心的目光,吟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陆焉自己都不曾发现,他此时凝视着她的样子,是怎样专注。
竹风簌簌,他们的身影转过竹丛,消失在石阶之下。
郅伯齐的笑容才消失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先是一支归去来兮辞,弄得刘玄德上下皆感惋惜,如今又是这首采菊之诗。若说她小小年纪,绝然做不出这许多隐逸气度的句子来。难道……当真是谪贬而来?”
陆焉什么都没问,只担心她是否会因泄漏天机受到反啮。
可见他是相信的。
那么关于她的传言,想必是真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唉,可惜这女郎,终究是没有这个福气。”
回到上清宫后,陆焉很快离去,董真在辛苑的心疼搀扶下,先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臭汗。待到清清爽爽地出来,目光所及之处,不由得一怔:
长几之上,先前陆焉送来之物,那瓷瓮之中种着的茫茫,竟然已经消失了。
辛苑见她目光投去瓷瓮,忙解释道:“婢子一直好好照看着,也放下帘子,不让阳光照着。谁知还是无法保住此花,的确是太脆弱易逝,譬如朝露一般呢。”
蜀地儿女多以茫茫来形容男女之情的易逝,可是董真从来没有想到过,它消失得竟会这样快、这样决然。
曾经那样美的花朵,消失之后,连一丝留恋的影子,也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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