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河出发了。
穿着宽松的蓝色牛仔裤，白色的小板鞋，灰色的短袖和篮白格子衬衫。
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他的出行格外引人注目。
天还没亮，村里的老奶老关些早就聚集在汽车站台下等着，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逃过他们的法眼，哪怕是路过菜地时顺手割了一把韭菜。
迷雾中，山河背着个黑色的书包，扛着被塞得满满的尿素带，里面装着锅碗瓢盆和高中用了三年的珍藏棉被，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发着响。
这声音跟索命铃一样，远远的，站台下的那些人便开始躁动起来。
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他们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人瞬间深陷牢狱之灾。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情报局？
中情局？
六扇门？
村情六处？
一下子，消息便散了开来。
不多久，站台下已经挤满了人。
龙摊，哪哈，小新寨子，大新寨子等等，二十多个人凑在一块，坐的坐，站的站，热闹得紧。
瞧得这阵仗，山河心生胆怯。
这该死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他怀疑自己又呼吸了。
老妈跟在后头，见他停了脚步，问道：“怎么停下来啦？是不是什么东西落下了？”
他顿了顿，说道：“没有，就是前面……”
老妈看了过去，不由心生一笑，说道：“他们都是来看你这个高材生的，别怕，走吧，走出个虎虎生风，走出个一日千里，走出个恍如隔世，让他们瞧瞧。”
他没有接话，因为他只会一种步子：埋头走路，不问东西。
来到站台下，那些人一下子全闭住了嘴，不说话了，都呆呆的看着他，像是在看外星人。
该死，地球太危险了，还是回火星去吧。
愣了半晌，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他还是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了笑。
殊不知人家压根不睬，依旧一声不吭的盯着他看，能生生看出只鸟来。
他转过身来，惦着小脚，目光游离，或于地面，或于天空。
这时，前往县城的车来了。
他转头看向老母亲，一脸的不舍，“那我走了，国庆节才回来。”
老妈子笑了笑，“没事的，过年回来就行。”
“过年肯定回，节假日的话就到时候看吧。”
“回来就好。”老妈点点头，替他把尿素带塞到后备箱里。
可老妈不知道车子的后备箱怎么开，尬了几秒，好在司机及时下车来圆了场。
就这样，他坐在面包车里走了。
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心里一阵暖和。
但眼角的余光又不小心瞥到了那些老人，感觉呼吸又停止了，真是毛骨悚然。
来到车站，正好八点半。
车站外亲人相互告别，还在难舍难分。
他回头看了看，似乎老妈子也在向他挥手。
转头跨步，将行李放在安检机上过了安检，来到候车厅里等着。
他发现，大半的人都是前往大学开学的新生。
这些未来的大学生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身前都会立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红的黄的蓝色绿的，格外显眼。
而他的面前，竖着的是塞得鼓鼓的尿素带……
但他忙着憧憬未来大学的生活，无暇顾及这些烂芝麻小事。
从沉重的书包里拿出鲜红的录取通知书，他以527的高分被云来大学的建筑学专业录取，学制五年，比其他专业多一年。
反复看了好几遍，觉得无趣，拿出诺基亚手机，点开QQ，在高中的班级群里安心潜水。
九点钟，他坐在大巴上。
司机提醒大家对号入座，不允许胡来。
他笑了笑，心想：“应该没人会乱坐吧。”
可他哪知，乡下人随性惯了，啥子人都有。
一抬头，他便看见有一人站在了跟前。
这人染了一头绿发，高高隆起。身上披着花衬衫，露着小肚皮。穿着黑色皮裤，裤腰带上吊着铁项链。脚上踏着人字拖，瘦瘦的，活像是刚从戒毒所里放出来的不良青年。
绿毛看着他，不耐烦的说道：“诶，兄弟，你坐着我的位置了。”
“不会啊，我就是四号座，错不了的。”山河当即反驳。
“你怎么可能是四，我才是四。”绿毛据理力争。
但这人口吃得紧，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声调不准，平翘不分，落在他的耳里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是屎，我才是屎。”
他哭笑不得，说：“老兄，我真的是四，不信你看看票。”
绿毛从裤兜里掏出票来，指着票上的座位号，说道：“看见没，我才是屎，你不是。”
他见这票被折过，刚好把四十四号座位给分开了，只看到一个四字，于是平静说道：“别急，你先把票缕平了，有一个屎被你藏起来吃掉了。”
他有意学着绿毛的口音说话，心底忍不住的狂笑个不停。
绿毛将票顺了顺，一看，果然另一个屎被自己吃掉了，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不好意思啊，搞错了，原来你真的是屎，我不是。”
他眉头一紧，反被将了一军，急忙说道：“不，我不是屎，你才屎，而且是双倍快乐，屎上加屎，屎中有屎，哈哈哈。”
绿毛听出了他的意思，抬手指着他的脑袋瓜子，气虎虎的发出警告。
他怕生事，觉得动起手来可能打不过，而且人家这副模样，一看就是社会人，左青龙右白虎的，身后肯定有着一帮拜过关公的兄弟，惹不起。
所以，他低头示弱，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车窗外，不再说话。
从村里到县里，要坐四十多分钟的车。
而从县里再到市里，则要坐四个多小时。
一路上，他没有一丁半点的倦意，既不睡觉也不听歌，就一门心思的看着窗外的过景。
看一座座的山峰，或大或小。
看一条条的河流，或深或浅。
看一片片的田地，或绿或黄。
他背了那么多的诗，做了那么多的诗歌鉴赏题，见的此情此景，心中从未有过的激情澎湃，觉得应该写首诗来抒发抒发。
可在脑海里鼓捣了半天，还是一团浆糊，啥也想不出来，只有“好美，好大，好黄，卧槽”之类的词汇跳出来。
真是悲哀，学了那么多年，还是狗屁不通。
约莫中午一点半的时候，大巴在东部客运站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但地方不似商品，全新总是不好。
下了车来，拥挤的人群里，扛着尿素袋的他一时间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学校设有专车接送新生的大巴。
于是，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学校的大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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