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夜，街道上几乎没人。
城北花马坊口，一个随从打扮的中年人，借着月光探头探脑看着前方。不久，见远远过来一顶小轿，急忙迎了上去。
“傅爷？”中年随从凑近小轿，试探的问了声。
轿子里的傅文华一直板着脸，根本不答。轿外，傅家长随轻声道：“正是。”
中年随从见来人认识，脸上的表情也松了松，“傅爷，快里头请。”说完，小跑着去前头带路。
这趟，傅文华并不想来，只是，孙博在信上说‘有办法解决，速来面谈’。
解决？！这已是无解！悔就悔在若是自己一开始就拒绝，事情就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样。
傅文华与孙博自小认识，更是同窗好友。在傅文华接手江崇召的桑蚕园时，已成为孙家家主的孙博就找上了他，目的只有一个——换树。
当时，蚕农扩大桑蚕规模已是定数。可江崇召根本不知道，市场上最缺的是成树和品质优良的蚕种。不过，他园里的蚕茧有不少已定出去了，所以没机会调包蚕种。
但树就好办了，孙博手上有一批树苗，正好拿来换了江崇召园子里的成树，反正他有几百亩地、四个园子，换掉三、四成的树能看出什么？而且姓江的，连自己园子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这事不好明目张胆的做，只能选在晚上换。事后才知，这根本就是孙博布的局。因为，孙博拿来的并不是树苗，而是病树！等发现，不仅这四家园子里的树已大部分感染，还有蔓延的趋势。
那时，正在鼓动大家毁约，就怕江崇召知道有病树，找人查看，那换树的事就肯定瞒不住。毕竟江崇召有宫中背景，连王其缯都帮他。真如此，应该不是赔偿能解决的了。
傅文华怕了。与孙博大吵一架后，还是没胆子拉他去见官，只能尽一切努力瞒住所有人。
可是园子里的情况越来越糟，傅文华怕被人发现，不敢毁树，不得不大量用药，结果四家桑蚕园内所有的蚕死绝。
好在，到了此时江崇召都没想去园子里看看；好在，苏州府许大人摆明了不待见江崇召。这毒蚕的事，必定不了了之。
现在，树开始陆续枯萎，不少园子也有了疫病的迹象，瞒不住了。
“傅爷，到了。”轿外又传来中年长随的声音。
傅文华下轿，看了看四周，特别是眼前这幢楼，昏暗的灯光，略显残破，店招上写着‘花马楼’。城北原本就破落户的落脚地，这花马楼怎么看都不是上得了台面的场所。
傅文华嫌弃的皱着眉。中年长随像是怕他掉头就走，拼命陪着笑，引傅文华进去。不过，花马楼里的包房倒没这么破。只是房里除了孙博外，还有一个人。
“文华兄，终于到了。”孙博高兴的站起身迎接，指着房中的年青男子，笑道：“这位，文华兄应该认识，郭氏的长房长孙郭育洪郭公子。”
傅文华眉头皱的更深了。郭家一直想谋英国公夫人的财，闹的最凶的就是他。难道病树原凶是他？想到这里，直接问孙博：“江氏园子里的病树，是他的？”
孙博陪着笑：“哎，我早想和文华兄说了，这次我们卖树赚了些，银票、账簿都带来了，该文华兄的……”
“我问那批病树！”傅文华火极。
孙博又笑了笑，“那批树不要钱。”
“不要钱！你还好意思说不要钱？！是想害死整个苏州吗？！”傅文华骂道。
“三年小灾、五年大灾。这句话苏州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今年就是大灾年。”孙博试图说服。
“没你们做的好事，会有灾？！”傅文华更气了。
“会。”这次说话的是郭育洪。
傅文华看了他一眼。
一直闲闲坐着的郭育洪，闲闲的摇着折扇，一副高人的样子看着傅文华，语调高深的说：“那些树本就是苏州乡里移来的。傅先生，大灾已经来了，我们不过是加快了速度。这样也好，快些来、也能早些走。”
傅文华听到这番言论，指着他大骂道：“你胡说什么？！这是疫病！你在让苏州的桑蚕十不存一！”
“这不是很好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种发病快、死的多的病树。”郭育洪风清云淡的说了句。
傅文华冷笑，“是很好！你要害多少人家破人亡、饿死街头！你就不怕我拉你去见官！”说完，拂袖要走。
孙博一把拉住他，陪着笑道：“文华兄，别气，先听郭公子说完嘛。”
郭育洪收起了折扇，看了眼已是怒发冲冠的傅文华，“傅先生，冷静。你和孙兄可是放了桑蚕贷。据我所知，找你们借钱都要拿地契、房契抵。而你们借出去的钱，恐怕不过是地价的三、四成吧。”
郭育洪说的不快，又停了停，仔细看傅文华的表情。傅文华的怒气还在脸上，但眼神已明显冷静下来。
郭育洪笑了笑，“圣上休养生息，可是苏州府就这么点大，若是天下太平，大家又怎么发财？”
傅文华面无表情的看着郭育洪，淡淡的说：“你与锦绣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但不要拿整个苏州府的桑蚕园陪葬。”
“锦绣？哈哈哈，张斓那个小蹄子，我还不放在眼里。”郭育洪大笑道：“再说，傅先生应该知道，就算锦绣的园子送人，我也不会要。谁让我们郭氏几代农人，只会种地，不会养蚕。”
“哼。”傅文华冷笑一声，“那郭公子花这么大力气搞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郭育洪微笑，“傅先生是不是以为，郭某拿这个来邀功，讹你银子？”边摇头边说：“郭某之前就说过，今年是大灾年，受灾的不止是桑蚕。所以，郭某只要一个承诺。桑蚕，郭氏不会碰，但农田、稻米，也请各位高抬贵手。”
农田也会有疫病？傅文华大惊。郭氏是疯了吗？这是逼人借贷收田？他们有钱？傅文华抬眼看了看一直陪着笑的孙博。
“其实，我们也不会种田不是？”孙博注意到傅文华的眼神，笑道：“文华兄，这些都是天灾，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以后在苏州就这么几家了，大家虽然各做一块，但遇事多商量，还有很多地方能合作。呵呵，你说是吧？”
“我们放出去的银子，也不全是我们自己的。”傅文华盯着孙博，冷声提醒道。
孙博赔着笑，“哎，文华兄，没事的，看开些。”
“看开些？”傅文华看着孙博，像看白痴一般，“疫病不认人，你们这么做就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这话让孙博表情尴尬。
傅文华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傅某无话可说。”扫了眼在座的两人，道：“不早了，傅某告辞。”不等二人回应，直接开门离开。
郭育洪愣了愣，“他……”
“没事了。”孙博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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