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天的雨，终于晴了。
太仓码头，停着一望无际的大船。去年这些船随郑大人远洋归来，就在这里保养大修，用不了多久，又会再次启航。
贾明一袭灰衣，中年书生打扮，正迎着海风，看着这上百艘巨大海船。在清晨的阳光下，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贾先生。”刀娘行了个礼回报道：“成了。那几处也已全部通知到。”
贾明笑起来，“有你出手，我从没怀疑过。密折呢？”
“按卫希豪的说法，一个月前已到万岁手中。”刀娘想了想问：“此事未经证实，是否……？”
贾明摇头，微笑着打断：“按锦衣卫的性子，这般天大的事，又怎会瞒着不报？”顿了顿，若有所思的说：“就算他不报，也有人会报。没事，好戏开场了。”
刀娘忍不住提醒：“听堂主说，谷王那边一直没动静。”
贾明看着船，微笑道：“没关系。无论用谁，如果整个大明江山触手可得，有几个人会不动心？何况还是皇族。”过了片刻，喃喃自语：“该了了，我不想再等七、八年。”
※
京城，武英殿。
散了朝的朱棣，换了身衣裳，大步走进大殿。宫中太监已抱了不少奏折，堆在御案上。
刚坐定，总管太监刘正芳又拿了几份奏折递上，“圣上，今日收到的密折。”
朱棣接过，扫了一眼，拿起其中一份开启蜡封，看完皱起眉，自语道：“卫希豪死了？”
如果没记错，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得力手下，去年，纪纲还特别为他要了密折专奏之权。一年来，他的密折都是为纪纲的所作所为做辩护。倒是一个月前，写了封不知所谓的密折，还没抽空问明白，此人居然死了。
“苏州？”朱棣细想片刻，吩咐道：“将昨日胡濙的密折拿来。还有一个多月前，卫希豪的那份。”
“是。”刘正芳小跑到偏殿，不一会抱来二只上了锁的铁匣。
朱棣从自己的玉制腰带扣中抽出一只小巧的钥匙，打开了铁匣。将三份密折并排放在眼前细看。
四年前，胡濙停了所有的事务，开始专心寻访‘张仙人’。从此后，他虽挂着兵部给事中的官衔，却不归兵部管辖，也不参与各项考绩。至于这几年，他做了什么，更只有朱棣一人知道。
胡濙与卫希豪的密折，说的并不是一件事，但都指向苏州。
苏州一向富庶。几十年前，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吴王张士诚曾定都于此，之后太祖皇帝为一统天下，曾与其在苏州大战。苏州百姓经此战火，再加大明建立后，太祖皇帝对苏州的怨念，终于使得此地民心不太安稳。
难道，苏州真有事要发生？
朱棣拿起卫希豪的折子，这里说的是个关于苏州的预言。
“明年，大疫？”之前就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现在看仍不得要领。
于是，放下此折，细看起胡濙的。
半晌，朱棣轻轻念道：“一年自是不要见、三年秦淮河边见、五年祖地城外见、八年修道山中见、十年过后加一年，万家团圆祭祖先。十年了，允炆啊……”
十年前的那个六月，京城金川门守将谷王朱橞、曹国公李景隆打开了城门。于是，二十万燕军兵不血刃、二十万守军不战而降。四年的兵戈，到那一刻全部结束。
朱棣永远记得那天的每个细节。
当时，宫门紧闭。自己并未进城，而是派了张辅手下的参将罗中林，秘密潜入宫城。
在起兵之时就知道，与允炆之间，再见只能是生死相隔。如今，自己站在京城的城门外。所以，允炆肯定是明白的，他明白如何才能全了二人的大义。
于是，四个时辰后，宫城的大火映亮了京城天空。一天后，宫中奉天殿内抬出了十多具尸首。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那些尸首中并没有允炆，却发现了罗中林。
记得张辅说，罗中林是自尽的，但搜遍他全身，没找到一字片语。他清楚自己的任务，所以是没写遗书？还是被人拿走了？至今，不得而知。
那时，当机立断指了其中两具，认定为建文君与其妻马氏，并诏告天下。
可是不久，原来的宫人中就传出建文君没死的消息，失踪的还有他七岁的长子朱文奎。因为，罗中林没动手。
无论如何，还是用了三天将这座皇城‘清洗’了一遍，从此后，世间再无建文老宫人。不，是大明再无建文朝！
此时，朱棣仍是不动声色的坐在武英殿，手中拿着胡濙的密折。
那首父子相见的唱词是胡濙寻到的，也让朱棣得知，当年他们父子分成两路离京。明年，是他们父子最后的约定，也是夺回天下的最后约定！
朱棣叹了口气，合上面前的三份密折，脸上不知是笑，还是无奈。
按胡濙的计划，这是找到允炆的绝佳时机，因此必须要送那些建文旧臣一个人，来代替朱文奎赴此约定。
所以，文奎是死了？只是，就算顶了文奎的身份，又能号令得动谁？当时，他毕竟只有七岁。
或许这样也好。但胡濙推荐了谷王长子。
朱棣看到这里，微微摇头。此人确实与文奎年纪相仿，虽一直有传言说谷王心存不轨，但他也确实是当朝功臣，目前还没到动他的时候。
当然，按胡濙的意思，就算谷王弄假成真，也不过跳梁小丑。话是这么说，可大明日渐安定，实在没必要故意引起此乱。
如果不用谷王，就要花时间、手段让那些建文遗臣相信，来人别有用心。可是，这样的人选，根本不会答应做这种涉嫌谋反的事。
如果找个借口，在宗室里寻个能搞事的呢？反正有胡濙在，总能让那些人以为他要谋反。左右不过一年，自己只是想知道个结果。
想到这里，朱棣瞥了眼卫希豪的折子。还有一年，来得及。而且苏州，是个好地方。
朱棣沉思片刻，又翻出锦衣卫呈上的奏折，奏折上写了各王府近几个月的情况。这份折子，已经反复看了几天，特别是楚王府发生的那件极为儿戏的小事。
“朱孟炤？”朱棣轻轻说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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