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杭州只开了那一辆车。
蔫坏的人一路开回上海,进市区已然是深夜。
零点缺一刻。施必齐的辅导员急call他,告知必齐得了水痘的事。从中学到大学,接管过必齐的老师都晓得她有个“哥哥”,在家校沟通上远比名义上的监护人更殷勤尽责。
紧急联系人自然也填的他,而水痘这类重点监测传染病,报告时限24小时,辅导员必须得通知到位。
周恪二话不说就寻去了医院。
最终是在采血处找到的人。凌晨的医院依旧很忙,沸反盈天之下,她就伶仃无告地坐在台前,饶是外套帽子大大地盖在头上。
他也一眼认出她,人群里最苍白的那抹底色。
周恪走去掀她帽子,“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开口那秒,他心情并不好。一来先前和父亲不对盘的余怒还在,二来,他嫌她事多、麻烦。
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这还不算真养呢,就体会得够够的了,动真格还得了?
关键还是个“逆子”。
“逆子”当即把帽子扒拉回去,“你别动我帽子呀!”
周某人很不受用,这什么过河拆桥的兔崽子!不让我动,我当真稀得管你?
他就手掇来个板凳坐下,正襟危坐,要施必齐转过来,他要训话,这才发现她非但压着个帽子,脸也被口罩遮没了,有人顿时气笑,“外头贴你通缉令了?”
说着伸手去揭,必齐不肯,“很丑。”
水痘发到脸上了。
周恪:“嗯,我知道很丑,因为我也中招过。”
必齐还是不肯,倒不是有包袱,就是那密集的样子,她自己看了都瘆得慌。
不等周恪反应,那头护士喊她,把手伸过去,要指尖采血。其实不采也行,但出于她算校区里首发的考虑,化验下血常规保险些。
体感来说,指尖采血最痛,十指连心,它有个反复挤压出血的过程。而必齐原就有些晕血,她压根不敢看,全程都低头忍不作声。
等待让几秒时间变得尤为漫长。周恪看她忌惮成那样,倒也问护士,你们这得抽几管啊?她贫血,别把我好端端的人给抽没了。
护士也玩笑,“你不她家属嘛?当真抽多了,拿你的血替上。”
必齐下意识斜眼来看他。
周恪干脆顺着捣糨糊,“啊,我是她家属,是她如父如兄的世交兼‘姐夫’兼‘大伯’。您看这么多层关系叠加,合不合你们献血的规矩?”
“说什么呢?”她小声责备。
“说错了吗?”他坦荡反诘。
“……”
是的,没毛病。因为只有这样,他对她十来年的照拂才说得通,才合乎情理,
他不辞辛劳跋涉半城赶来的心境,也才待在它本本分分该在的身份上,从前十年如何对她,如今也一样。
必齐采完血就被留院打点滴了,她烧得很严重。
次日周恪过来前,还特为问她想吃什么,路上买好捎过来。医生关照过的,这不能吃那也要忌口,和斋戒没差了。
没什么想吃的。她有时服帖过了头,被问了半天,没法子,说那就鸡蛋羹罢。
于是周恪绕道去了佥丰楼,让厨子小灶给他蒸。浓油赤酱都别放,哦对了,葱也不要,小妮子不吃葱蒜的。
半小时后,祁瑞把羹拎给老板,秉着吃瓜人的觉悟,笑道,“这又是看上了何方神圣?怪上心的,能让您破例成这样,铁定不一般罢……”
周恪发落他滚,“你知道个屁,滚去干活去!”
撞枪口了。祁瑞讪讪就要转身,又听表叔喊话,“等等!”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呀,复述就会留案底的事,祁瑞才没那么傻。结果这厮偏要他说,诱供着他,倒带般地把话原原本本复盘一遍。
从后往前,由头至尾,
直到那句,
这又是看上了何方神圣?
*
也不过两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有点遥远,以至于恍若隔世。大概是有纪念意义吧,必齐也不禁好笑,“我是那时候才知道水痘得过一回就不会再得,这个说法并不绝对。”
“住院时医生给我科普的,说还是因人而异,有些人能终身免疫,有些人就不能。”
“所以你那阵子鞍前马后地来医院,也并不安全,是有二次感染风险的……”
她不经意说了一堆,突然被动住嘴了。
有人拇指按着她下唇,彼此的呼吸吐纳里,他说,“你省着点,好容易话痨一遭呢,一次性全倒完了可还行?”
很干涩的指纹,而她口唇脱水也是干的。
偶然也好,鬼迷心窍也罢,必齐下意识抿了抿唇,再抽身退开,微微送客状,“好了,人你看了体温也量过了,没什么大碍,你赶紧回罢,明天公司还要忙。”
“忙?忙都没什么。”周恪闲情逸致地抱臂倚着门框,“忙是生活的常态,而常态之外总要有些特例。总是循规蹈矩又有什么意思?”
施必齐佯装不懂。
气氛有点微妙,她干脆借故去到客厅。
也问那灯下的人,渴不渴?要不给你倒点水。
“必齐……”
他不开口她都不知道这人何时来到身后的,悄无声息,以至于水还没注满杯子,手里的养生壶就被周恪顺走了。
他手虚拢着她身侧,烈烈的呼吸贴在她耳根,可是出口的话,又无比地伪君子,“我来都来了,你就忍心让我无功而返?怎么着,”他说话大喘气,“也得让我亲眼看你睡着,才能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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