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是十五。
璎珞举头望向天空，团团圆月就像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高挂在墨蓝色的天际，洒下无限清辉。
她想到唐娥讲的，姜婆婆每月十五都要上拜仙台枯坐，不由对她更加好奇。
月光下的山路蜿蜒崎岖，枫叶红、油松绿、红桦橙、冷杉黄，色调清晰，交相辉映。
璎珞怀揣半部《逍遥剑法》，沿浣花溪向上攀登半个时辰，方到拜仙台。
拜仙台是一块从山体上突兀而出的岩石。台下的群峰逶迤起伏，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
此时的拜仙台异常寂静，只能听到山鸡的轻鸣。
“婆婆，我来了。”爬了半个小时山，璎珞有些气喘道。
姜婆婆襟飘带舞立于台上，眺望远方，真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她，丝毫没有剧烈运动后的征兆。
“婆婆的身子骨真硬朗，爬上这拜仙台，头不昏，气不喘，让我这小丫头好生惭愧。”璎珞赞道。
“四十年前，每个月圆之夜，我便会背着枯木龙吟上到这拜仙台，听他抚琴，”姜婆婆道，“那时候我的身子骨羸弱，气滞血瘀，到这拜仙台已是半死。”
“婆婆是生了什么病吗？”璎珞问道，“我听说婆婆年轻的时候，资质禀赋还胜于师父，为何后来突然虚弱，竟连剑都提不起来。”
“那时候你师祖最器重的弟子就是我和你师父，我们为了成为你师祖接任掌门后的第一个法师，暗自较劲，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过凭着自己的天赋，无论是对道经义理的领悟还是剑技，我都远胜于你们师父。相比你师父，你师祖更加看重我，认为以我的剑技必能在授箓选拔的试场上折桂，而历届在试场上折桂的箓生，迁授法师之位后，大多数都能继承掌门之位。”
“没想到婆婆年轻时这么厉害。”从这几个月对她的指点来看，虽然她只是动嘴皮，但于剑技的领悟的确出类拔萃，璎珞已不敢小瞧她。
“不过造化弄人，”姜婆婆苦笑道，“就在授箓选拔前夕，我用功太猛，忽然频咳暴喘，喉间痰鸣漉漉，胸痛彻背，神识昏糊，倒地不起，你师祖将我救起，断为心衰之症。”
“好在玄德洞天乃药王嫡传，婆婆一定有惊无险。”
“的确，心衰之症乃是急症，病者五脏六腑表里三焦被重重阴寒所困，生死存亡，系于一发之际，换作其他医士，早就束手无策。还是你师祖，知此病阳回则生，阳去则死，非破格重用附子纯阳之品的大辛大热之性，斩关夺门，破阴回阳，方可挽垂绝之性命。”
璎珞沉吟道：“《药性本草》上说，附子含有剧毒，师祖破格重用附子救您，岂非？”
姜婆婆转过身，朝她走来，边走边道：“这便是咱们玄德洞天医术的绝妙之处，你师祖早已悟出，对于心衰之症，附子的剧毒，正是救命的仙丹。当时我已四肢冰冷，脉搏已无，仅心口微温，呼吸心跳未停，你师祖不得已破格重用附子八枚于四逆汤中。她也考虑到附子毒性猛烈，便交待你师父用炙甘草一两三钱与附子一起投入四逆汤中，遏制附子的毒性。随后用武火急煎，随煎随喂，半个时辰后，我便起死回生。”
璎珞松了一口气道：“师祖妙手回春，真乃华佗再世。”
姜婆婆驻步慨叹道：“我的命虽被救回来，但炙甘草却没能完全遏制住附子的剧毒，我的肝脾两脏为毒所侵，致使气血亏虚，稍用劲力，便腰部酸软，两腿发沉，从此再也拿不起剑，练不了功，形同废人。”
璎珞也替她感到遗憾，心想如婆婆这般要强的人，遭此劫难，当时肯定倍受煎熬和打击。
“不过正如道经所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姜婆婆用衣袖拂去一块圆石上的落叶，低身坐下，继续道，“虽然我形同废人，丧失了同你师父竞争的资格，却也收获了她的关爱和呵护，关系直如亲姐妹一般。按我们洞天的规矩，新掌门继位，她迁授法师之位的师姐妹们都要离开玄德洞天，自谋生路。我因是箓生，不但被留下来，还处处受你师父照顾，日子悠然惬意，也不枉此生了。”
“师父待您细致入微，体贴周到，我们这些做弟子的都很羡慕，”璎珞抚脸思考道，“先前婆婆说每到月圆之夜，都会在这拜仙台上听先生抚琴，不过先生远在委羽山，两山之间少说也有三千五百余里，大约婆婆是先生难觅的知音，他才会有如此雅兴，不惜千里迢迢赶来。”
姜婆婆苦笑道：“他不过是让我给他存琴而已。”
璎珞讶然道：“存琴？”
姜婆婆头颅微抬，陷入回忆道：“你师父迁授法师之位后不久，任玄机携他的爱徒沈如晦来玄德洞天拜会你师祖切磋剑技。我因形如废人，萎靡颓废，足不出户，你师父便邀我同往斗姆宫观看两位宗师比剑，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沈如晦。”
“那时的他二十来岁，脸如雕镂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俊美异常。外表温文尔雅，但眼里不经意吐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视。一头黝黑茂盛的头发，一双剑眉下长着一对颀长的桃花眼，含情脉脉，让人一不谨慎就会沦亡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漾起柔情似水的笑脸，比起观看两位宗师比剑，女冠们更愿意谈论他的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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