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善其听后果然震怒,斥道:“命你在府中思过,你竟带你妹妹偷偷打扮成这副模样前去面圣,你难道不知她在议亲?事情如若败露,传扬出去,你置她的名节于何地?你个孽障,想气死、祖父不成!”
“怎是哥哥要气死祖父?分明是祖父要逼死我!”何初心素来知进退,今日却目光怨毒,“我刚出世不久,祖父便害我没了爹娘,而今又亲手毁了我的姻缘,怎还有脸怪我兄长?兄长尚且知道疼我,祖父呢?当年你怕元家势大,明明白白地驳了圣上倒也罢了,可你既怕元家自立,又怕圣上亲政,模棱两可,瞻前顾后!我及笄后就有人上门提亲,您那时说想多留我几年,可您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您自个儿清楚!您这一留就把我留到圣上渡江,圣上倒是亲了政,您的盘算却落了空!您跟圣上博弈输了,这才想起拿我嫁人的事跟圣上示好了,合着我这孙女在您眼里就是件衣裳,想送谁就送谁,人家不稀罕就随意打发了?既如此,何不让我随凤驾南巡?我若死在路上,好歹能替何家挣个功勋回来,不是更如您的意?”
何善其晃了晃身子,险些没站稳,他从不知孙女竟如此怨他。当年,海寇猖獗,朝廷善于海战的将领却不多,海防连连告急,他便上书举荐自己的儿子。当时,他的妹妹遭元贵妃构陷死于宫中,他急于报仇,便举荐独子赴远海剿寇。何家领水师多年,朝廷也认为何家子弟合适海防要务,岂料江战不同于海战,儿子半年后便在一次海战中遭遇大浪暗礁,战船不慎倾覆,他则不慎葬身于海底,待风浪停了,尸身早不知被海水卷去了何方,到头来连尸首都没能寻到。噩耗传至家中,妻子与儿媳不堪打击,双双一病不起,三年之内相继离世,只留下孙子孙女。他深受打击,一蹶不振,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便将心思都花费在了他们身上,从此不敢再贪功冒进,凡事都谨慎而行,生怕再因一己之私而危及至亲,却没想到,孙女如此怨他。
“我只求随凤驾南巡一趟,生死由命,全当为圣上尽一回心,了了心中执念。若能回来,婚事任凭祖父做主,若祖父不肯答应,就全当那年我也随爹娘和祖母去了吧。”何初心把话撂下便出了书房,她没回闺房,而是直接进了祠堂,跪在了祖母和爹娘的牌位面前,不吃不喝,也不哭闹,只是跪着。
这一跪就跪了三天,第四天大清早,守夜的丫鬟发现何初心晕倒在了祠堂里,惊了整个侯府。何家急忙递了牌子到御医院,请了御医来,何初心醒来后却不肯用汤药,无奈之下,府里只得又将御医请了回来,御医叹了口气,把何其初请到了屋外,“侯爷,恕下官直言,孙小姐这病乃是心火所致,下官可以开方下药,寻不着药引子也难治本。孙小姐已经折腾了些日子,身子虚弱已极,再折腾下去,只怕经不住几日了。”
御医说罢,叹着气走了。
何善其抬头看了眼西落的云霞,恍惚间看见那年丧报进门时的光景,刹那间心生悲意,老态尽显。许久后,他叹了一声,道:“备轿吧。”
这日,黄昏时分,何府的轿子停在了宫门外,何善其进了宫,没人知道他急于面圣所为何事,也没人知道君臣二人在太极殿中谈了些什么,只知何善其出宫时长街上已响起了报更声。
太极殿内,步惜欢靠在御座里笑了声,“何善其老了,倒还没老糊涂。”
李朝荣伴在一旁,没吭声。何善其求了两件事,一是求陛下择他的孙女为皇后的替子,二是求凤驾南巡归来后,求陛下为他的孙女赐门婚事。他说自己老了,只有这两桩心事未了,若能了了,愿辞官告老,归还水师兵符。
江南水师一直是陛下的心头大患,若能兵不血刃地收回兵权自然是最好的,可何善其对此事却只有空谈,不见兵符。他只请陛下为他的孙女赐婚,这话里不仅有何家此次献策没有觊觎后位之心的意思外,还隐着一层意思,那便是他希望孙女此去能平安归来。
他孙女都闹到绝食明志的份儿上了,陛下若不答应,人死了,岂不等于是陛下逼死了他孙女?可若是答应了,南巡途中必然少不得要多派些侍卫保护她。何善其不仅想纵容他孙女,还想让她平安归来,而他进宫面圣,不带兵符,只拿着一句“归还兵符”的空话来跟陛下谈条件。
这老狐狸,当年便想空手套白狼,如今还是如此!这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
“您真的打算答应何家?”李朝荣实在钦佩步惜欢的修养,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人都以死明志了,朕倒是有兴趣瞧瞧她志在何处了。不然这回不允,定有下回,索性允了,朕倒要看看,他们兄妹的心有多大。”
“可途中若有变故,微臣担心朝中的局势会对您不利。”
“不利在朕这儿,好过在她那儿。”步惜欢起身慢步至窗边,月凉如水,他抬眸南望,思情锁在眉宇里,浓得揉不开,“七日了,她该出汴州,入了淮州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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